老厂长家住的是尤其漂亮的一幢,尖顶宽檐。厂里上个月刚刚派人给粉刷过。外墙是米黄色的,门窗是深褐色的;雅淡而庄重,自成格调,美可入画。满院儿开着扫帚梅和夜来香。
进了院,秀红说:“这些花儿过几天全拔。”
他说:“开得多好啊,拔了可惜呀!院里没花儿太空落了。”
秀红说:“我爸要种草。老小孩心态,想一出是一出,谁敢反对?”
他跟在她身后脚步轻轻地走到她爸的房间门口。虽然来过她家两次了(一次是春节团拜,代表本车间的工人们来探望老厂长,一次是送老厂长住院),还是很有些拘谨,仿佛刘姥姥初入大观园。他觉得这里总有点儿不像一个真实的家庭,像舞台上设计体面的内景。
她爸——那干瘦的矮小的老头儿,跺一下脚全厂都会发生震动的人物,端端地坐在包皮椅子里,双手各抓着两个健身球,似乎无所事事地把玩着。说他是坐在包皮椅子“里”,不是“上”,是因为和他的身体相比,那包皮椅子显得巨大而沉重。
老头儿正盯着房门口,更准确地说,正盯着第二车间主任。无法指出姚守义和这看去行将就木但又很难死掉的老头儿究竟谁的目光先落在谁的身上。反正姚守义一看见他,他的目光已然盯住姚守义脸了。极其威严的目光。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体上长着一颗面容灰黄皱纹纵横的老人的头,令人感到古怪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