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人物的性格中,缺乏客观真实性的,唯有主人翁涅赫留多夫的,其故由于托尔斯泰把自己的思想完全寄托在他身上。这已经是《战争与和平》与《安娜小史》中最著名的人物,如安德烈亲王、皮埃尔·别祖霍夫、列文等的缺点,——或可说是危险。但他们的缺点比较的不严重:因为那些人物,在地位与年龄上,与托尔斯泰的精神状态更为接近。不像在此,作者在主人翁三十五岁的身体中,纳入一个格格不入的七十老翁的灵魂。我不说涅赫留多夫的精神错乱缺少真实性,也并非说这精神病不能发生得如此突兀。但在托尔斯泰所表现的那人物的性情禀赋上,在他过去的生活上,绝无预示或解释这精神病发生的原因:而当它一朝触发之后,便什么也阻挡不住了;无疑的,对于涅赫留多夫的不道德的混合与牺牲思想的交错,自怜自叹与以后在现实前面感到的惊惧憎厌,托尔斯泰曾深切地加以标明。但他的决心绝不屈服。只是以前那些虽然剧烈究属一时的精神错乱,和这一次的实在毫无关联。什么也阻不住这优柔寡断的人了。这位亲王家里颇富有,自己也受人尊重,对于社会的舆论颇知顾虑,正在娶一位爱他而他亦并不讨厌的女子,突然决意放弃一切,财富,朋友,地位,而去娶一个娼妓,为的是要补赎他的旧愆:他的狂乱支持了几个月之久,无论受到何种磨炼,甚至听到他所要娶为妻子的人继续她的放浪生活,也不能使他气馁。——在此有一种圣洁,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分析能在暗晦的意识深处,能在他的主人翁的机构中,发露出它的来源的。但涅赫留多夫绝无陀思妥耶夫斯基式人物的气质。他是普通人物的典型,庸碌而健全的,这是托尔斯泰所惯于选择的人物。实际上,我们明白感到,一个十分现实主义的人和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错乱并立着;——而这另一个人,即是托尔斯泰老翁。本书未了,在严格写实的第三部分中更杂有不必要的福音书般的结论:在此又予人以双重元素对立着的印象——因为这个人信仰的行为显然不是这主人翁的生活的论理的结果。且托尔斯泰把他的宗教掺入他的写实主义亦非初次;但在以前的作品中,两种元素混合得较为完满。在此,它们同时存在,并不混合;而因为托尔斯泰的信心更离开实证,他的写实主义却逐渐鲜明而尖锐,故它们的对照愈显得强烈。这是年纪的——而非衰弱的——关系,故在连续的关节上缺少婉转自如。宗教的结论决非作品在结构上自然的结果。我确信在托尔斯泰的心灵深处,虽然他自己那么肯定,但他的艺术家的真理与他的信仰者的真理绝没有完满的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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