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一月,茅楼冻得梆硬,一锤一个白点。杨泱不可能消失在粪池里。
那床印着粉红色牵牛花的被子还软软地摊开在她的铺位上。昏暗的灯光下,粉红与鹅黄相间的被面闪闪烁烁,搅和成一团迷雾。马嵘偷偷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被窝里已冷冰冰地没了热气。炕前木箱上的那只搪瓷口杯里,还留着半杯白开水。马嵘认识杨泱的杯子,那上头有“广阔天地”四个红字,一次让牛锛碰掉在地上,磕破了一块皮,那四个字中间就少了一个,变成了“广阔地”,没有天了。
马嵘呆望着那只杯子,忽而周身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这个失去的“天”字,同那件事情到底有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抑或是命运的某种暗示?怎么偏偏就没有了“天”呢?为什么不是没有“地”呢?假如没有“地”就好了,没有“地”,土地的地、草地的地、地方的地,如果没有那片“地”的话,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起码傅正连不会死、牛锛也不会死、杨泱当然也不会失踪了。
那是马嵘当年的想法。过了几年以后,马嵘才渐渐明白:有时候,一种人活着,那么另一种人便不得不去死。他们无法相容于同一片天空底下,就像牛锛和傅正连。人说天有九重,那是神话。人间的天空却太低太薄也太狭窄,狭窄到窒息时,人便只能沉入地下,入土为安了。